芝仙 发表于 2008-7-24 16:54

陈芝仙的小说《懒得结婚》

懒得结婚(小说)(一)
⊙陈芝仙
1
林刚强从床上爬起来,懒懒软软地伸着腰,笃笃笃——有人敲门。
是曾几芳。一阵香水气味率先扑鼻而来。她把门关上便俏骂懒鬼懒鬼太阳已爬得竹杆高了。
林刚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穿上衣服,拖着毛巾走进洗手间。牙刷胡乱在嘴里窜动,沙沙一阵,觉得腥臭。一喷,带血丝的泡沫溅在洗手盆上,丝丝血丝充满恐惧地流进下水道里。
妈的,又起热症了。
曾几芳不停地催叫,好象天塌下来要补似的一声紧过一声。
林刚强猛用毛巾擦了擦走出来说你烦不烦你。曾几芳还嘟哝不止。林刚强一肚子气挎着她为他收拾好的背包往外走。
走出招待所门口,曾几芳才尾随跟上来,气喘吁吁地说:“走什么走,你?再走我就撞车……”
果然有辆轿车迎面开来,林刚强盯了盯曾几芳微红的双颊,心底冥冥升起丝丝缕缕的怜悯,站着对她歉意地笑笑。
“你好好地呆着。”曾几芳拍拍摸摸他的腰背,走进旁边的商店。
林刚强无聊地站着只好数街道上车辆往来的次数,一……二……三……八……十五……
曾几芳从商店里出来,提着大袋东西,红光满面向林刚强说可发走了。林刚强问那是什么。曾几芳神秘兮兮抿嘴笑。林刚强说你不说拉倒。曾几芳才打开袋口:里面装有两条大中华和数不清不知多少的红富士。
林刚强板着脸。退了罢。
“入庙都要进香哩,何况是求人”。
“陈书记住在市政府里,你知道不?”林刚强狠狠地挪了挪背包,“万一门卫查出来怎么办?贿赂?现在正是‘三严四自’当头”。
“那……”
“退呀,愣什么。”
曾几芳咬咬嘴唇,想辩说儿句,自知没有用,转身向商店走。
林刚强长长地吐出口气,仰起头看着高楼大厦挡住视线只有巴掌大的天空,心忖城里人也够受的,在这些缝隙间钻来钻去,与乡下人钻地洞般的,居然还有人不惜血本甚至出卖肉体往里钻,总有一天,被塞满得成肉饼肉酱的。
商店里,曾几芳正在和商店售货员舌战得不可开交。林刚强走到曾几芳身旁。
“不退不退”售货员说。
曾几芳把大袋往柜台上一塞,上面书写有“至诚服务、顾客第一、如假包退”的玻璃柜台颤颤抖抖。“这不是明摆着的欺诈?”
售货员扬扬长长的披发冷笑。哪来的欺诈?是假的真不了,旋即从柜台里拿出打火机和一包大中华。“哧”地打火机启动,火星纷飞,长长的火焰烤出大中华特有的标志。
正宗货。林刚强对自己说。曾几芳脚尖一碰林刚强:“没有防伪标志呀,刚强,你看到什么名堂?”
林刚强猛发觉曾几芳的心地绝不比穆桂英逊色。许久脸红红的说没有。
“耍赖?”售货员脸色发发青,“亚伟,出来。”
后室出来一高胖男人,两眼放着青光。曾几芳还要争论不止。又蹦出一个肉驼囊鼓的时髦女士。
三比二。
曾几芳强辩也无果,说几句气话,提着大袋拉着林刚强走出商店。
她成了一个斗败的母鸡,有气无力。
林刚强说:“反正我的文友多是烟棍,不打紧,不打紧;红富士营养丰富,随时都可找人报销,不打紧,不打紧。”
曾几芳强泄气得好象到世界末日人类没救样。“一个月的工资,一个月的工资,无价无值就没了。”
林刚强又安慰她几句,叫她先拿回招待所,找个开店摆摊的朋友帮个人情就行了,不打紧的。并嘱她在招待所等他的消息,自己径自向市政府去。
2
市政府不大,但错落有致,花圃亭台,高楼矮栋,设计装璜,朴素而得体,古朴而美观,既体现出传统的民族审美,又有现代的气息。
林刚强东转西折好不容易总算找到陈书记的家。十五幢二楼转角那间。
他在敲陈书记家门前心有些忐忑。
现在群众中关于官场的顺口溜很多,像刘三姐对歌般你方唱罢我登场。随时都可以拾到几句:老百姓说今官儿有能力,三步四步他都会,五瓶六瓶他不醉,七千八千他不退,九个十个他不累……,又如:小官敲诈勒索,中官走遍全国,大官周游列国……
一个乡镇书记品位算小官行列了罢,会不会——
诈,林某我两袖清风,瘦瘦的,两块硬头,敲诈出个卵来。
他定了定心,轻轻地颇有礼貌地曲着手指笃笃地敲门。
门开了,露出个半老徐娘,骚首弄姿。
“请问陈书记在家吗?”
半老徐娘拿单凤眼撩他,端详他。林刚强心里怪痒痒的,不好意思冲她傻憨憨地笑。
没在。半老徐娘头一缩,门“嘎”的一声复关了。
林刚强感到自己在扮演着陈佩斯常演的小角色,令人忍俊不禁之后是满肚子酸溜溜。在市政府大院内转几转,惹得门卫紧紧地盯住他不放。他窘得下面不觉涨涨,要尿尿的样子,挺挺腰抹抹脸爬上政府新楼8楼洗手间尿尿,却尿不出来,抽抽裤头走向东边尽头的办公室。
那是市文联办公室。
林刚强曾来过一次,持着文联寄给他的通知一路问进来的。那是开个文代会,第五届,林刚强记得,那次会议很隆重,上边来很多人。印堂发亮的,肚皮圆圆的,尖嘴猴腮的都不得来,扛录相机的也来了。主席台上都摆满写着名字的牌,他们寒喧几番后对着牌子就坐,轮番说着令林刚强半懂不懂的话。那时,林刚强是乡下某中学高三学生,一时兴奋胡乱涂黑向行方格稿纸寄到市文联主办的刊物,竟发表了,就被邀参加这个会。会上,看不清楚牌上写潘什么名的人在主席台上讲得最投入,眉飞色舞,兼伴手势,津津乐道地高一声低一声同志们倒像释迦牟尼传诵佛经般虔诚。林刚强懵懵中大为一震,忙问邻座比他大几岁的女孩,上面说什么。
女孩眼睛煞大地瞪着他,稍用力眼珠也要飞出来。许久才疑惑地说出两字:“权威”。
“噢,权威,权威,权威……”林刚强喃喃自语几遍。
女孩又转过头来笑了。你是林刚强罢,诗写得怪灵气的。
林刚强忙说哪里哪里。看到满会的人都记得不亦乐乎,突然开窍了。权威,就像父亲在发话,你只有听和做的份儿。像鹦鹉学舌般仿人家抄些,没纸没笔,也就作罢。……
他最大的收获是熟了市文联副主席李宗基老师和秘书长织德。
林刚强再次跨进市文联。
李老师不在,织德正垫着稿纸忘乎所以挥笔疾书。
林刚强干咳几声。
织德一见,旋即掷下笔,又是请坐又是斟茶又是满口赞誉。林刚强才打起精神慢慢地品味热腾腾的龙井茶慢慢地把所遇的境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织德听罢,一拍桌子,桌上的墨水瓶直跳迪斯科,直骂半老徐娘不是好东西,骂得唾液乱飞才停住怒气说:“我带你去。”拉着林刚强的手就走。
林刚强硬生生被拖出几步,喘喘气说:“你脸上沾有滴墨水。”
织德一抹,墨水散开得像包公脸。
林刚强忍不住地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织德自己也笑。径自走进洗手间,脸洗得白白净净,出来,问林刚强昨天是否接到李老师的电话。林刚强说接到了,叫我今天到文联找你。
“我是专程等你啊,星期天谁不想泡妞喝茶去。”
“感谢老兄感谢老兄。”
织德脸上的色渐退,半真半假问那半余娘漂亮不漂亮,是不是中用不中看了。
林刚强没吭声,心里直骂娘。操他妈,小小的官太太,臭架子翘得比天高……
织德忙说小不忍乱大谋,你就忍着点。又问是否备有糖衣炮弹。林刚强眼怔怔的。织德说条把烟几个水果不是贿赂,公礼貌而已,君不闻:要出头,首砖头;办事不牢多送大牛?
“要官符?”林刚强眼眨巴眨巴的,差点没把织德羡慕得要死,“老兄真熟谱。”
织德不可置否地笑笑。走罢,没有也没关系,星期天,陈书记在家的。
林刚强附着织德的耳朵问:陈书记人怎样?
“人心隔肚皮,看不透,摸不着。”
3
陈书记果然在家。
又是半老徐娘开门。见织德,微微地妩媚一笑,差点把林刚强吸过去。
室内是红地毯。织德娴熟而习惯脱鞋,露出丝袜闪动闪动。林刚强把鞋脱掉,闻到一股臭味,蛮不舒服,连袜都脱了,光着脚板进去。
书记陈玉光大腹便便,像弥勒佛,辨不出真实的年龄,颇似四十岁左右,满是肉的脸堆着笑容,慈祥面亲切,捉摸不透的目光闪烁闪烁。
织德和林刚强相继奉承几句套近乎。陈书记示意他俩坐下后,坐在软软的皮沙发上,整个屁股埋在里面。
陈书记问林刚强发表了多少作品主要作品发表在哪些刊物。林刚强一一回答,谨慎地从背包里拿出作品的复印件呈上。
翻看复印件。陈书记的肚腩拼命地顶着便衣,似乎稍放松就要出来样,令呼吸有些急促。
忘了带减肥茶。织德悄悄地对林刚强说。似在指示下次该做什么。
半老徐娘走进来,打开墙角那个瓷缸盖,拿出两个蛇皮袋,掏出几个淮山茹。
“都发霉了”。半老徐娘没声没气,“别老是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往家捎”。
陈书记微微一动,眼里放出诡谲的光。
半老徐娘拿了两个袋出去。林刚强对织德窃笑。这家伙在乡下供喂猪喂牛用的。
陈书记翻到最后一页,用手巾擦擦额头问林刚强多大啦有没有女朋友。林刚强说75年出生的,不记得多少岁了。
陈书记的笑容倏地谢了。
织德忙说:二十一岁。斜两眼林刚强。
陈书记的笑容又开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林刚强忙说:“像我的年龄书记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陈书记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当年……
织德鸡啄米地点点头。
林刚强有些不耐烦地挪移屁股,等拍板的话。
陈书记拍板的话使林刚强有些不着边际。
他说:“你的情况我已调查调查,你在那间中学可是了不得的人才呀……再研究研究,下学期开学,转到B镇来……”
走出陈书记家,织德拍着林刚强的肩膀说:大把大把机会,将来。
“啥?”
织德伸出右手,中指勾成一个方形。
“孔方兄,真的,它能开路”。
林刚强心里低低落落告辞了织德,回招待所。
曾几芳等到流泪了。
林刚强回来,她边擦眼泪边喋喋不休。
“别闹了,收拾东西”。林刚强说,“或许还有病人等着你。”
“咋啦,B镇政府不是要秘书?”
“今晚有我两节课,我得赶末班车回去”。
4
林刚强回到乡下那所初中感到浑身要散架。
四十多公里的路程挤在公共汽车上不闷死也累死。
刚想提着铁桶去彻底冲洗身上的污垢和疲倦,陈盛柏副校长却叫住他,说你班上又出事了,陆刚和苏进打架,打得鲜血直流,要妥善处理处理。另外,今晚的课程与英语老师对调了。
“至今没人处理?”
“那是班主任的责任”。
林刚强红着脸点头。
苏庆从总务处出来叫住他。今天历史课,你班缺人数成为学期之最:10人。
知道了。问有没有名单。苏庆说等会再给你。
妈的,人走鸡飞。
自修二,林刚强冲上教学楼。67班教室,上英语课,教室里吵嘈嘈。
他往后瞅瞅,学生似老鼠见猫,都相继静下来。甘玉嫦老师许久才发现这变化,推推眼镜走出来问班主任啥事要交待。
林刚强不答话,进去叫陆刚和苏进到语文科室。
语文科室几位同事围绕甘玉娥的艳事津津有味地扯三扯四。林刚强进来,都静下来了。见陆刚和苏进,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数说他俩的无一是处。
林刚强有些反感,待她们问得七七八八之后,林刚强才打开记事本,耐心问陆刚。
陆刚搔搔耳朵,狡谲地说:“家事,家事,兄弟打架,是私事。”
林刚强气恼得恨不得左右开弓,赏他俩巴掌,但忍住了。
“陆刚的父亲承认你是他的种,抑或你父亲确认陆刚是他的种?”一女同事插话。
科室里的老师顿时哄笑起来,苏进脸红红的噎语一旁。林刚强自觉没脸跟着脸红。
陈宏高校长倏地进来,把陆刚的头发一揪,厉声说:“说不说?”
陆刚鸡点头般一五一十说出来。
原来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林刚强按班规处理后打发他俩走了。
校长嗒嗒地抽着水烟斗,吐云吞雾的把科室搞得乌烟瘴气。几位女同事接二连三地附和校长说的话,不失时机地说:“校长果然是校长,经验丰富。”
校长微笑,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
林刚强想说:“吸毒,小心得肺癌。”又不说。肚里闷闷的,收拾东西要出去。
校长叫住他。“有事?”
林刚强重重地“嗯”了一声。
“下自修后到行政办公室来。”
林刚强又重重地“嗯”几声。跨出门口,下自修的铃声响了,只得往行政办公室挪移。
苏子事从教导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说:“林刚强,你的电话。”
林刚强拿起话筒,一串娇嫡嫡银铃般的甜甜蜜蜜的温馨传来。是曾几芳。亏她说得出。
他听到脸红红心暖暖身软软的,心想女人本事真大,怪不得毛泽东也被江青所迷。又猛想到女人有些害怕,便对着话筒说:“你疯了”。顿了顿又说,“我也疯了”。
“大家都疯了”。
5
行政办公室。甘玉嫦一人在看电视。电视机屏上一男一女做床上戏,你拥我抱倒像两孩童在扭架。
“返老还童了”。林刚强说。
甘玉嫦不搭理。
“甘老师真有雅兴。”
甘玉嫦“啪”的关掉电视机,一声不吭飞出去,与正进来的校长撞个满怀。
校长伸手一抱,放开后,笑得眼眯眯的。
甘玉嫦报以意味深长的回笑,倏地转身不见了。
林刚强慌乱之中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脸。
操!校长进来破口大骂,能在报屁股放几个屁就了不起飞上天老子走南闯北上刀山下火海你还在胯下吊着走卵毛了不起。
林刚强不知所以然如在云里雾里辨不清西南东北听得眼大大头胀胀心颤颤像哑巴一样半张着嘴。
沉默就是诚心的冲撞。校长越骂越气,指手划脚肝火四窜好象割了他的肉欠了祖宗十八代的债,语无伦次地大骂一通,才骂上正题。骂他妈的你有千种理由万个理由不该上课时间冲进教室在甘老师眼皮下拉走班上的学生这是目中无人闹不团结搞内哄是对甘老师的侮辱这成什么体统你还想不想做教师是不是收拾行李回老家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去种蕃薯。
林刚强整整衣袖撩撩头发擦擦鼻子咂咂嘴挪挪脖子气得喘不过气来。她的甘玉嫦八婆私自逃课居然恶人先告状妈的世间自有公理在我怕你不成。
他骂不出口,心里有些怯。吃饭的杓柄掌握在校长的手中。
他还是个代课教师,正规师专毕业普转成性质,没农转非没干部指标没靠山没大树可依,只能是代课教师。
他知道一骂出口,碗里的粮就断了。那是肯定的,去年就一例。这个校长历任十年之久了,高中毕业生。官场世道熟稔有谱,官僚风应之而来,大有古时皇帝一统的权力,重用谁就重用谁,没尺度和标准。
甘玉嫦就凭着几分妩媚被校长看中。年年评优都有她,没有她的名额选也是白选,又得从头来,一而再再而三。原先评委都不选她,校长气了,大拍案头骂集体作弊,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反映较好的同志怎么榜上无名?实事求是呀同志们。校长的手一挥,推倒重来。评委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番耳接嘴嘴接耳的吱喳讨论之后,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写上:甘玉嫦。评选宣告结束。
林刚强执起这个学校的教鞭就听到此传闻了。没风不起浪,确实有此事。知道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忙对校长说属下谨遵令命痛改前非悬崖勒马铭记校长的教诲。
校长拍拍林刚强的肩膀冷冷地说:“知错就好,谁人没有错,改过就好。”
……
林刚强好不容易才出来,苏庆在理化科室门口叫住他。借着灯光瞟了几眼林刚强才说:“缺课名单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压住了,学生由我处理罢。”
林刚强满脸的感激。“来日请你喝酒”。苏庆笑笑说就等你这句话。林刚强笑笑,辞别苏庆回到宿舍。宿舍外木板铺成的走廊被踩踏得格登格登地响。
那是四五十年代的建筑:泥砖墙,屋顶绿瓦琉璃。五间房,四间房的门口面对面成两对,一间房的门口独自空对走廊。半空用木板面铺成两层。说是楼,称之为五角楼,夹在两幢教学楼的缝隙处,宛若腋下的物什深藏不露。
这座楼经历几十个春秋的云里来雾里去日晒风吹霜冻,墙已是侵蚀得斑驳的墙,雨来雨往里渗,风来风满屋灌,走廊上有人走过,板面是惊悸的摇动,泥沙沙沙地跌落地下,遇到下面有人走动,对骂日你娘是常有发生。
新来的六位男老师全分配在这楼的上层住,两人合铺住一房,剩下两房一间住学生,一间分给厨房工友堆杂物。
林刚强和叫泉的男同事住最尽头那间。
林刚强回来,位新老师从房里探出头来问啥事是不是解决住房问题。
林刚强说闷得慌罢可别搞同性恋。
他们七嘴八舌直骂娘,他娘的领导吃屎去教工宿舍楼有几间空房不分留给堆杂物养老鼠。
息事宁人罢,骂出肠也白费劲,艰苦的地方能锻炼人。林刚强说罢回到自己的住室。
泉用被盖住身子问林刚强真为啥事。
“还不是姓甘的搞鬼!”
“这可真的见鬼了。”泉一骨碌爬起来。
“啥啦?”
泉把头伸出,看看外面没人,才神秘地说——
那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我起来小解,桌面上的闹钟已指正凌晨一点。我迷迷糊糊到教工楼前花圃旁,解裤裆拉出黑不溜秋的家伙干了——你知道师生共用唯一的大小便处在多偏僻的角落——突然教工楼三楼有缕强光,我抬头一看,一房门开着,校长从里面摆出来,跟后是姓甘的。我忙蹲在茂盛的灯笼花树下,心里忐忑不安但又绝对强制自己屏住往上瞧:姓甘的搂着校长的脖子,校长搂着她的腰,四唇如胶布粘在一起……
泉不说了,停了停问林刚强信不信。林刚强说信,书上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又问,怎么不说下去,下面那闸真的能关掉?是不是尿裤不敢说。
泉脸红红的,看来他果真尿裤了。
6
林刚强补习完后进生的功课,再备好明天的课程已是午夜时分。时值隆冬,冷风飒飒,屋外时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山村的夜晚,黝黑深沉,幽情深邃。缓缓流动的生灵以及黑夜里延伸的丑陋和罪恶在旋风中遮掩得天衣无缝,一切皈依回原始的静。
他喜欢静的世界。静能给人心灵的空间,思考的氛围。仰望梵高切近高雅的感觉,剖开心灵蚀削的思绪的外膜渐渐滴落沉淀成的汁液,都在静极的夜里临近应在的场所,撩挠你,痛苦你,欣慰你。
这无疑是极好的写作时分,其中蕴藏的创作源泉总会纷至沓来美丽着思想。他的作品多是在午夜问世的。午夜,他常常执起笔摊开稿纸。
而今夜,他的心情糟糕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坐在破旧的椅上,想打开收录机听听杨钰莹、高胜美的歌。感到她俩的歌清脆、婉转、甜蜜,宛若百灵鸟的呼唤,似桑那浴的感受。
但泉睡得像猪,打着雷响的呼噜。不必开收录机打扰他了。
他翻翻相片突然想起娴这女孩,心里怦怦直跳。该是写封信给她的时候了。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她。那是大学毕业时发了誓约定的。
娴是林刚强读大专时的同班同学,高干女子,而林刚强最恨那些高干女子的,没有正经。读大专两年,差点说把娴恨两年。
最后学期是实习。全班一起去。
去实习的学校是距原校很远很远的城贵中学,那是林刚强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园林学校,占地几百亩。
那是细雨淅沥数日不止的春季,校园里没硬化的黄泥路稀巴烂。实习生被安排在黄泥路纵横交错的狭缝处那排矮小的瓦房里。中间为界,男女生各住一半。
林刚强找实习同组的女生敏,依旧是细雨霏霏的夜晚,敏不在。见到的是坐在床边弹琵琶的娴。抱琵琶半遮脸。虽没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错错落玉盘,但也几分凄切感人。
“再现琵琶女了”。林刚强说。
噢,是作家。娴停下琵琶满脸笑容地把椅子转林刚强跟前。不巧了,敏出了去。
他刚想要作作走的表示,娴已把一杯西山茶双手呈上来。热情得不得不接。茶烫热烫热,只得坐下来慢慢品味。
“同乡哩,还客气?”娴在床边手支着圆圆的脸,“你的诗写得真好。”
…………
一番神侃下来,想不到娴是博读精取的女孩。她那高雅而富于幽默的吐谈,言语流露出掷地有声的自信自尊令他深深震撼而折服。他渐渐地产生了要吐肺腑之言的欲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她的话遥遥相匹配。
他摆正眼光细细地打量着她:理顺的披发里露出日字形的脸上,一双黑玉的眸子闪烁闪烁地泛满无限的激情,纯情、温情;那嘴、那鼻、那身段、那手和脚匀称地弥散着东方女性特有的风韵,令人心动而又不敢逾越,略肥而不臃肿,相素而富有气质。
哪怎么是过去左看右看都不顺眼的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天壤之别呀。
他恨不起来了,这样的娴永远不是他要恨的那种。
娴像一束醇正的丁香,内实外藏地芬芳,含蓄,激发他心底软软的部分,丝丝缕缕,若静若动地弥漫,扩散,牵动他的神经,莫名其妙的冲动。
糟了。缺堤了。林刚强匆匆地要去尿尿……
终于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林刚强和娴走进园林里龙眼树带。
他把一束无名花和一封信递到娴的面前。
娴那双黑黑的眸子盛满温顺和甜蜜。“啥?”
林刚强红着脸指指信。
那是他三更半夜爬起来点燃蜡烛找来信纸和笔,字斟句酌,蘸饱了所有的情感写下的长长十页纸的信。
娴看看信脸越胀越红,冲林刚强回眸一笑,兜着花和信走了。屁股一上一下地颤动。
林刚强看看娴娴渐渐远去的身影,想到唐朝荔脂凝色的杨贵妃,喃喃地说:美啊,美啊。
晚饭时,娴冲林刚含情脉脉一笑,林刚强忙把一个鸭头挟到娴的碗里。
窗外冷风习习,搞乱人的心思,萎缩着各种思想和欲望。现在该向她写什么?夜越发幽静,阴森。他微微地伸伸腰提笔写道:
一束飘浮心灵之上的花瓣,无枝,无叶,无根,悬浮于彩云、阳光、空气之中,汲自四山五岳的深邃博大的精华,滋润芬芳,你能品味出甜酸苦辣?
县城见陈书记的一番红历,犹如凝聚三千年历史的针,给我疼痛、晕眩、煎熬,同时也给我微醉微醒。物质驾着现代化的车飞驰而来,撩动长期的沉寂、清贫和忠直。孔方兄纸贵洛阳一样占据所有的城池。使我彷徨在冷风凛凛的冬夜里,良知拼命地敲打我的心灵,撞击我游移不定的思想。波涛汹涌般潮来的选择淹盖我的头颅,我无法解释生命之荷理想之船的崇高涵义,为了面包,大家都奔波忙碌。竖起高昂的精神旗帜,我怕终有一天像盘散沙落下来,五马分尸,灰飞烟灭……
皈依教徒般虔诚,我坚决执着教鞭,繁衍高雅和圣洁,切近时代的真实,去填补我空白的青春……
写到这里,猛听到远处传来凄惨的声音。放下笔仔细听听,凄惨声随风越传越近。“咕——咕——咕——”宛若悲妇的啼哭,沙哑,震人耳朵;绝望至极的惨叫,幽幽的,伴随凉风叟叟,勾人心魂,心惊肉跳。
林刚强忙推醒泉,问那是什么叫。
泉揉揉眼,倾耳听听:“咕——咕——咕——”
泉迷迷糊糊地说:“阿鸪鸟,阿鸪鸟叫,又有人要死了。”顿了顿又说:“睡罢,你先睡,就不怕了。”
林刚强一把抱住泉,卷起被筒躺下。心里忐忐忑忑,很久才睡得迷迷糊糊。
7
梁科长匆匆进科室说李老于昨夜零时过位了.正在聚精会神备课的林刚强一怔.手中的钢笔掉落地。
果趁早人死。
林刚强扳起手指一算,刚好是阿鸪鸟叫后的第三个夜晚。
应验了。林刚强错愕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阿鸪鸟叫,没有好兆头。
李老是前任语文科科长。是从市艺术馆回来的干部,名叫封尘,为人爽快、直率、知识渊博,知人任善,令人钦佩。历任科长十年之久,直到退休卸任,梁科长接任。
李老退居学校门口侧面自己的家居,过着闲适的生活。林刚强常去探望他,他是他的得意门生。
梁科长郑重地掏出十元钱,我们该去吊吊丧。
林刚强把身上所有五十元三角三分都掏了出来。
大家的口袋摸得格格响。
结果十三人共九十八元五角三分。
科长脸色煞白,都穷得开不了锅?
索索响,又多二十三元。
林刚强心里如钻,痛晕沉沉的,有点支撑不住,起身回房室。梁科长尾随而来。为啥事是不是悲伤而劳累?
林刚强拿出一张发表有《捎给你贺卡》那篇散文的地区大报给科长看。
散文《捎给你贺卡》是林刚强怀念李老师而写,情真意切缱绻感人。想过两天李老的生日的时候连同礼品一起送去,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说离去就永远离去了。
梁科长拉着他的手安慰他,叫他化悲痛为力量,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缅怀他就是使将来的路走得更踏实。
梁科长五十大几岁了,拉住他的手,他受宠若惊地感激。
“你代表科组去。”梁科长指了指报纸,“那做悼文吧。”
星期一晚,李老的吊丧期,也是例行的教工会议。林刚强向校长作专程的请示后,拿吊品和悼文直奔李老家,和李老的亲属一起哭在棂前,整整一夜。
林刚强从李老家回来,看看办公室上的文件就气得直骂娘。
那是陈副校长在教工会议宣读的套红文件。
关于表扬和学习苏庆老师的报告
校(09607)号
鉴于目前学生难管难教,教师吃力不讨好,师生矛盾重重等焦点问题屡探未果,我校苏庆老师积极探索,勇于钻研和开拓,在处理67班缺课10名学生实践中成功地摸索出一条宝贵的经验,为我们洞开了窍门,启开了现代山村教育管教方法的新里程。他的方法如下……
乱套,乱套,分明是乱套了!
他气得要炸。
这明明是他读大专时潜心研究自定为AFE工程教学总结方案的管教方法,初来乍到时,在班主任会议上率先提出,一直在班上实践总结,总结实践啊。可现在……这世道……疯了!
林刚强气愤愤地拿着报告冲出科室。
苏庆从理化科室里出来,眼一抬,忙笑嘻嘻地向林刚强打招呼。酒,什么时候请。
林刚强竖起那份文件。
“陈副拿主意刻意搞的。”苏庆的笑容倏地没有了。
妈的,卑鄙。林刚冷笑,狠狠地朝苏庆的肚子就一拳。
苏庆捂住肚子,半乜的眼盛满哀求。不要不要……酒……我请,隆重……隆重的……
妈,去你妈的。林刚强又想一脚。
苏庆如灰狼般夹着尾巴溜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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