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又有电话了。
曾几芳的。她说那些红富士快要发霉变烂了是否找到开店摆摊的朋友,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呀。
后面句是咬着一字一句说出的。
林刚强放下话筒,又气恼又好笑。几个红富士嘛送朋友算了,没朋友?又不缺钱,做医生的刀子一动,红包就捅。想了想,突然觉得不那么简单。红富士可是为你而买,为你而买你就得给钱呀。
索钱哩。林刚强气馁馁的。吝啬鬼。回宿舍坐在那张破旧的椅上。夜又降临了。他憋着一肚子气。
刚踏上岗位是何等的壮志豪情,满怀激情雄心勃勃。总认为不干一番哪配做人?再苦再累也干,再多再杂也干,不索报酬,义务地兼担一年级的某班政治、三年级作文辅导课,学校广播室负责人、教导处干事、加上自己本职的编班挑拣剩余组合成著名的差班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几乎要忙过国家总理了,可现在得到什么…………
后悔么?后悔个屁,成也阅历,败也阅历。良心不泯奋力进取,阅历总会五彩纷呈,畏缩啥?干下去……
窗外北风呼呼一阵接一阵,把整个乡村吹得遍体鳞伤,窗外的树木摇摆得时不时发出寒噤的声音.林刚强拆开刚才苏干事送来的信,是娴的,廖廖数语,语言苍白.他呆呆地凝视窗外许久,执笔写道:
在刮风的日子里
树折腾了一夜
风还秉性地吹
我的思想就从吹净的路启程了
想你
柳枝被水抚伤的样子
和开合的眼睛滴下的点点忧伤
想你
在深冬的码头
风野性地驱走所有的船
我的思想跌落茫茫的港湾
与水花一起受冷而沉浮
鸦鸣推动的思念
沿水面飘溢
风声的泣诉再次撞开我相思的大门
站立码头的心情
……
林刚强写不下去了,又想起曾几芳.两个人影在脑中叠回叠去,影影绰绰,浮幻不定。那晚……那晚如果不去娴去,或者不听那个电话……哎,要是没那晚恐怕也不会和曾几芳——
笃笃笃。有人敲门。
林刚强叫进来罢。就鱼贯进一群学生。
“啥事?还上自修呢。”林刚强问。
“想提些意见。”一个说。
“提罢,错的史批评改正。”
“英语老师的。”
林刚强把椅子移挪移挪。椅子散架了,连人差点都掉落地上。
学生想笑又不敢笑。
他们七嘴八舌——
“英语老师上课我们听不懂。”
“英语老师……”
林刚强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你们的意见我会汇报给学校的。顿了顿。不过,你们要想想,教师千错万错都为你们错,教师父母心呀。
学生一劲儿点头出去。
窗外的寒风像要吞噬大地般呼呼啸不止,真要发疯了。
林刚强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把意见汇报给陈副校长。陈副校长郑重地表示,要研究研究。
林刚强很快被校长叫过去。
讯是泉带回的。下自修铃刚响过。
泉说:校长有事在行政办公室等你。
行政办公室依旧放着电视。仅校长一人。烟雾袅袅。荧屏上驻港军队的士兵演习得热火朝天,飞机弹头齐动,威风凛凛。林刚强心一下子激动起来。
拍。电视机关掉。林刚强激动的心情像吊在空中怏怏地荡动。
操!骂娘的校长永远骂娘。为学生撑腰?学生叫你脱裤子你脱不脱?妈的,想去B镇做秘书就尽管去罢×甘老师年年优秀年年先进居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搬弄是非破坏我典型一而再再而三你是无可救药在此委屈人材你就另寻高就越快越好,妈的妈的×……
9
单位的人都换一副脸孔对他。不温不冷,不寒不燥,如在闷气的小屋里。林刚强感到有点大事不妙的预兆。
林刚强果真被辞退了。
讯是校长在第二学期刚开学的夜晚告诉他的。他从城里回来,准备着总结经验再战的时候,校长把印有教育组印章的辞退单送来。眉笑眼开手舞足蹈地握着他瘦弱的手说祝你一帆风顺。
那夜,风依旧呼呼啸啸,吹得窗户叭格叭格地响。林刚强刚躺下,远处又传来“咕——咕——咕——的惨叫声。
阿鸪鸟又叫了。他心里怵麻,不知又是啥兆头。
泉打开窗户大喊。狐什么狐,大团大圆,大吉大利。
阿鸪鸟越叫越远了,像临死前求生的凄叫,牵动着林刚强的惊悸、怜悯、孤苦伶仃的感觉,战粟的恐惧。一股壮志末酬的悲凉潜上心头。
“咕——咕——咕——
天理昭彰了。泉说。
第二天起来,学校广播正播放新闻联播。泉先呆住。林刚强一听,神色也凝重起来。
播音员声音沙哑哑的,似哭丧。
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于昨夜与世长辞——
笃笃笃。有人敲门。泉轻快地开门。
梁科长。
梁科长握着林刚强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进谏几次都没有结果啊。
又一群学生涌进来,分成两行整齐地站着,都不说话。
林刚强感动了,流着泪。耕耘总会有收获,公理自在人间啊……
林刚强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突然看见《科学知识报》上有篇《预兆和科学》的科学论文。载:生物的预兆潜在不可捉摸而时时令人不得不信服。猫、狗等动物在地震前总发出器官变异的预兆……古代的人们靠动物的预兆去探索总结自然生态规律,唐朝科学家×××曾载……动物有种超人类几亿倍的微生波,发出各种不同的预兆……
林刚强挎着背包走出校门。天阴沉沉的。此时,中国的天空都阴沉沉。
乘车上到城里,想了想,他还是买了一大袋东西奔B镇书记家。
陈书记不在。半老徐娘对着他手中的东西说。下乡搞悼念邓小平活动了。抛给他一串数字。CALL他吧。
林刚强告退,找个公用电话按那串数字。
电话很快就回音。他抓起话筒:陈书记吗,你好。我是林刚强呀,去年那事,什么,不行?……再见?
林刚强放下话筒,久久没语,踯躅在街头。不觉来到联港信息中心门口。
喂,先生,试试看哪些适合你?颇有几分姿式的女士朝他讪笑。
林刚强看看广告牌上贴满五花八门的招工启事。怎知我没工作?
女士笑笑。其实路过的人她都那样叫。
“招办公室人员的公司叫什么公司,月薪有那么高的。”
女士婉尔一笑,报名吧保证不会骗你。
林刚强报名,交上一百二十元,办通了手续,再看一眼广告启事:市内某公司招聘办公室人员二名,月薪800——1000元。
一男士驾来一辆摩托车,叫林刚强上来。摩托车东拐西拐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巷,几间破旧的房屋门口。
男士率先跳下。到了里面就是。
林刚强进去一看,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报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悠闲得很。
他忙出来一把抓住那男士,朝男士的屁股一脚踢去。妈的,居然骗到老子头上来?
破旧房屋里顿时钻出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拿着棍棒。
林刚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妈的,见鬼。血汗钱也被骗了。想到公安局告他妈的一状。想想人家哪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鸟事。收据还在那男士手中。只好对着天和地骂骂。
妈的,都人吃人了。
10
林刚强成为无家可归的落汤鸡是被辞退后回家见父亲时开始的。父亲见到被辞退的儿子就气,气得动辄喝酒,动辄就骂,骂凶了把儿子都赶出了家门。
林刚强一肚子委屈在南江桥头等曾几芳。
霓虹灯闪烁得疲倦疲倦的了,曾几芳骑着自行车跚跚才来。
落汤鸡了哩。曾几芳顿了顿。能写东西有屁用,能换几多钱?无能。
“钱钱,原来你就冲那个而来?”
谁不想沽名钓誉?你看看。曾几芳指着往来的轿车。凌志、奔驰、皇冠……没钱能潇洒?你见鬼去罢,穷鬼。抛下句话就走。
林刚强声嘶力竭地喊,拼命地拖住车后座。
你放不放?曾几芳扳着脸。不放我还要索赔青春损失费。
林刚强手一软,曾几芳脚一蹬,自行车载着她飞一般离去。留下来一阵熟悉的香水气味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南红江桥头的夜景迷人,闪烁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地熠照着粼粼的江水,江水倒映着高耸的建筑楼群,模糊而隐约,幻动幻静,鳞次栉比的卡拉OK厅里时不时飘拂出肉麻而诱人的歌声,情人间的嬉闹声,把南红江桥头渲染得现代,时髦、矫情、疯疯颠颠的。
但这些再也不属于走投无路的人了。他绝望地站在桥栏上,探探头就想俯身跳下去。
“有人要跳江——”忽然有人喊。
“有人要跳江啦——”第二个人喊。
“救命呀,有人要自杀——”
“有人要跳江自杀啦——”
……
喊声由小到大,弱变强地向城中心涌去。
江岸边、桥头、桥里迅速站满了人。过往的车辆相继地停下来,排了一列。电视台的记者也扛着录相机来了。
保护人民安全的阿SIR早已全副武装准备着扑河救人的姿势。
所有的目光都聚向站在桥栏上的林刚强。
林刚强凝视着粼光闪闪的江面。人民不是要我生啊。苦笑几下,跳落桥内。
一阿SIY火冲冲地跑上来,一掌打在林刚强的脸上。他妈的,干吗不跳。
一个立功的机会泡汤了。好不气恼!
……
林刚强死不成,干脆不想了,饮了一斤米双,去织德个借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要赶东去的卧铺车。
刚踏上车门,就有人扯住。
是娴。
娴气喘吁吁地执着林刚强的手问去多久。
林刚强眼红红的,凡底萌动着莫名的苍桑。谁告诉你的。
娴说是织德。织德说你说了一夜的梦话。
林刚强不说话。
娴流着泪。那晚……那晚和她开电话玩笑——娴拍了拍旁边的女孩——没想到你不辞而加别……
林刚强才注意到娴旁边还有个女孩,相貌平平的,与娴一样高。
娴朝她示意。那女孩歉意地笑笑,突然变成男腔调说一串肉麻的话,与那晚在娴处听到电话里传的一模一样。
娴说她是艺术相声学校的高材生。
卧铺车呱呱地狂叫几声,屁股溜出一股烟。
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我等你。等我什么。
娴脸红红的,大叫一声:“等你回来结婚——”
……
林刚强踏进车内,卧铺车驶入车流。他透过玻璃看,流泪的娴渐渐模糊;供销大厦、音乐喷池、电力大厦相映益彰地凸现。缕缕眷恋的思念冥冥滚动。他撩撩短短的头发,揉揉经肿的眼睛,摸摸已拔肉而长的胡子,忽又想起那夜的阿鸪鸟叫,心里不停地蹦跳着不成文的字句:人生事业、爱情、女人、金钱、结婚?结婚结婚……
结婚?林刚强喃喃自语。懒得结婚。
卧铺车叭叭地响几声之后,已彻底地离开那城市,快速地向广东奔去.奔罢.林刚强挪挪瘦弱弱的身体.成功是靠人奔出来的.。
奔罢。奔出不同寻常的阅历来。他看着窗外往后退的树木、树庄,想。(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