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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韦权才 于 2022-6-24 15:16 编辑
癫婆一一一嘛钟,不是方言里所说的那种“癫嘿废”,也不是平时讲的脾气古怪做事出格的那种文学修辞上的癫。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癫,癫到骨子里头的那种癫,神智错乱情迷意乱的那种癫。。。
有关嘛钟的名字具体不详,只知道她姓钟,人们都习惯了叫她“癫婆”一一一“嘛钟”。
嘛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癫不是先天性的癫。至于癫的时间和原因两种说法,一说是她读大学时,有个男同学猛烈地追求她,而她家里则反对她嫁这个家里贫穷的大学生,后来她因思想过度而癫;另一说是她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担任初级扫盲班时,她追求过一个中学的男老师,而该男老师又早已有了妻室,却故意隐瞒着她,这样便同居了好多年。。。直到后来文化大革命时,被人检举把她当作臭老九来批斗,由于强烈的刺激而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因为那时上了些年纪的人都说他们年轻时看到的她就是疯的,他们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五六十年代嘛。有关嘛钟,癫之前的事情,众说纷芸,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摸不透北。。。
嘛钟的死,也是死得那么别具一格!是触电身亡。这也并不稀奇,我国每年触电身亡者大概就有近万人。他是死在生产队的田头地边上的。这也不特别,人要死,哪个地方都有可能。可两者一联系,就搞笑了。台风把电杆吹倒了,断了线,停了电,全村熄灯暗火乌黑麻漆。那时候,旧会堂又刚放完电影巜农村安全用电》。她是想电线断了,我去帮接一下,想着想着便去把掉在地上的电线拉扯过来欲接上,结果她便提前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嘛钟嫁了个不好的老公,经常被家暴。结婚又不到三年,有次丈夫上街喝醉了酒回来时被一辆拉矿砂的大货车撞死了。嘛钟无儿无女。。。嘛钟死了,是隔离的藤二帮找来几个光棍,简单收殓了一下,就抬上山高挖个土坑淹埋了的。因当时遇上雨季,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从村里出街要走一条崎岖泥泞的山路,棺材无法运回去。嘛钟之死,虽不具社会爆炸性,但也足以成为人们饭后的谈资。。。
在当地,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有关嘛钟的故事。尽管故事的出处不尽相同,情节千差万别,但终归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那就是嘛钟曾经念过大学,还是传说中的高材生,又当过教书。众口铄金,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嘛钟上过大学该是确有其事。至于大学生涯或后来的教书生涯,就任由人天马行空,自行发挥了。。。不过,他的辉煌人生在她癫了那年便嘎然而止,而那些辉煌在那种阶级斗争高于一切的年代,又不可能作为一种随处可炫耀的资历,只能一直守口如瓶,直到疯癫。于是她的非凡人生,就掩埋在了他的疯癫痴傻中,也掩埋在了岁月流逝中。一个癫女人前后半生的人生反差,就成了传说,慢慢也就成了传奇。
最为奇怪的是,嘛钟绝对的癫狂之外,却还保留着一份相对独立的清醒,确实令人匪夷所思。比如在路上,有人朝她叫一声“钟老师!”,她会很清醒的回答你,还会回答你诸如“今天街上热闹吗?”“今天吃了什么啦?”等之类的问题。交流时的淡定从容,你无法相信她是一个癫婆。叫她钟老师是有出处的。解放后百废待兴,知识型人才极度匮乏,癫嘿嘛作为曾经的大学里的高材生,又当过一段时间的扫盲初级班的文化老师。那段为人师表的日子,应该是她命运急转直下后,唯一能够得到他人尊敬的岁月。所以哪怕她后来疯了,那份荣耀也本能地化为了她延续生命的一部分能量,所以有人叫她老师时,便会自然条件反射出本能的意愿。
嘛钟癫癫嘛嘛了几十年,但有一项技能始终存在,那就是她的文化功底,并没有随着精神分裂而四分五裂。她会读书看报,有时还会在马路上用木碳、白石、甚至用木棍写上几行漂亮的文字。那是念五年级时一个下着很大雨的下午,癫婆嘛钟突然跑进了我们学校,吓得我们四散逃离。因为本乡本土,学校老师也基本都是本村人,所以也没人赶她出去,相反还和嘛钟打着招呼。她走进我们班的教室,径直上了讲台,非常娴熟地从粉笔盒里摸出一截粉笔头,刷刷刷地在黑板上写下了满满的一黑板字。教室里当然已是空无一人,老师和学生全部在外面趴在窗台上看癫婆嘛钟表演。癫嘿嘛癫婆嘛钟将一块黑板写得没有缝隙才罢手,将粉笔头一丢,象模象样地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好象她天生就一直站在这个讲台上,没有一丝的不适感,然后扬长而去。等确认她真的出了学校,大家才一窝蜂地涌进教室,只见黑板上写满了我们当时谁也看不懂的数学题目和一行行拼音。可老师却说那不是拼音,而是英语。管他鹰语鸟语,反正当时我们一个个都惊骇得如魂魄脱壳,好几天上学进教室都提心吊胆,好象癫嘿嘛的癫婆嘛钟把杀气留在了那个教室。好多年后再翻忆此事,仍觉十分诡异。这等于证实了关于嘛钟是某大学高材生的江湖传说。原来有些东西,是可以入心入脑的,甚至可以成为一个人生命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嘛钟每天必出门上街,天热时一破单褂,冷起来了就着一件空头棉衣,腰间用稻草绳一捆,权当扣子。出门时似还是洗了一把脸,回来时就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不成人样了。她每天出去都拿一蛇皮袋,回来时蛇皮袋里总会或多或少有一些食品。这些食品当然是别人送给他的。特别在腊月里,一些上了些年纪的人们总会给她的蛇皮袋里塞上一些年糕,还有头菜薯咸卜条蕃薯芋头之类,甚至还有给他送腊肉腊鱼腊鸡腊鸭的,时鲜蔬莱马铃薯瓦栏豆也有,时令水果荔枝龙眼黄皮沙梨也有。。。嘛钟解放初期有过一段当老师的经历,而人们也没看到她做过什么伤天天害理的坏事,相反还接济过乡里乡亲,也算是德高望重值得尊敬的一类人。刚解放时县城没几个人,那辈人很多曾是他的学生或者受过他的恩惠,即便她已疯癫,也会有人抱以同情与惋惜,送一些吃喝用度之物,也是人之常情。那时还听说嘛钟是睡在木头(棺材)里的,听起来就特渗人,我姨妈曾到癫嘿嘛家看过,确实如此。后来那棺椁给了她的老公。。。其实一个癫婆,已没有害怕与不害怕,能睡着囫囵觉就行,她已失去了对生活质量提要求的能力。况且,人本也是一个向死的过程,早晚都是要睡进那个匣子里的,她只不过是提前预演罢了。。。
嘛钟走完了她坎坷而传奇的一生。慢慢的,那些曾接济过她的那批老人也陆陆续续驾鹤西去。这个小城,从当年的一两万人扩大到了如今的百多万人口,当年嘛钟即使在疯癫状态也能驾轻就熟的几条街道,也在日新月异的城镇化进程中完全变了模样,甚至连她当年居住的那个村子也已拆迁消亡。人们都变成了鸽子,住进了配着保安的小区笼子里。嘛钟即使还能活在世上,也再难以轻易接受到别人的馈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会为一个精神病送上几块糍粑或一块腊肉。嘛钟,终是死在了她该死的年代,带走了属于她的传奇,也带走了那个时代的纯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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